【舞台艺术众家议】
民族舞蹈并不是简单再现历史记忆,而是通过肢体语言对民族文化进行创造性演绎,以审美创造的方式给予当代社会精神滋养。
说起民族舞,人们常用“民族舞是历史的存档”来形容它,那是因为舞蹈中记录了各民族在漫长历史发展过程中的诸多信息,如劳动场景、生活习俗、传说故事等,保留着历史的基因。事实上,民族舞蹈并不是简单再现历史记忆,而是借助肢体语言的动态表现以及情感内涵,搭建起连接传统与现代的文化叙事载体。这种源自特定地域文化土壤、扎根日常生活实践的舞蹈艺术形式,既承载着民族集体记忆,也反映着当代社会经验。
舞蹈最初发源于祭祀仪式,呈现了先民对自然力量的崇敬以及对生命价值的探寻,这在今天的民族舞蹈作品中仍有体现。如佤族舞蹈《雨祭》表现的就是佤山寨子里男人们向雨神求雨的场景。我们熟知的土家族舞蹈《摆手女儿家》,作品借助“摆臂顺拐”的身体语汇,留存了山地民族祭祀舞蹈的原始韵律。这种同手同脚的运动方式,正是对山地民族适应生存环境的艺术性表达,也是民族舞蹈对民族文化记忆的生动展示。
然而,民族舞蹈的历史性特征并非凝固的静态呈现,而是具有一种持续生成的文化动能,是通过肢体语言对民族文化进行创造性演绎,这种创造随时代而变。换句话说,舞者的肢体语言构成了当下与历史对话的途径,造型语言也一样承载着文化基因的当代转变。民族舞蹈把静态的历史遗产转变为动态的审美体验,让文化记忆突破文字叙事的限制,凭借肢体韵律和情感表达融入现代人的精神世界。这种艺术实践不仅可以保存民族文化的集体记忆,还以审美创造的方式给予当代社会精神滋养,展现出强大的生命力。
民族舞蹈强大的生命力源自对现实生活细致入微的观察以及精心提炼,其本质是用肢体语言达成生活经验的艺术化表达。例如,蒙古族舞蹈《战马》借助舞者充满张力的动态造型,成功塑造出“人马合一”的审美意象,把力量与忠诚升华为具有普遍意义的情感符号。作品的艺术价值并非体现在技术层面的速度展示上,而是借助“精神骑手”这一意象,实现从具象生活到抽象精神的审美升华。在藏族舞蹈《阿嘎人》的创作过程中,编导对传统劳动动作“打阿嘎”进行了艺术化的拆解与重新构建,依靠群体舞者富有韵律的动作,既保留劳动本身的节奏特点,又赋予其全新的审美内涵。这种创作手法并非简单再现民俗,而是对劳动尊严的诗意重塑。朝鲜族舞蹈《谷雨》以当代审美理念对朝鲜族传统文化中“谷雨”时节的生活场景进行了全新的视觉诠释,创新了民俗小鼓舞的呈现方式,将小鼓与鼓棒意象化为劳动工具与秧苗,以描绘出一幅唯美动人的民俗画卷。少女们轻盈灵动的舞姿呈现出了农耕生活的诗意,又蕴含着坚忍的生命力。
民族舞蹈在将生活经验升华为艺术审美的过程中,并不仅仅追求形式的美感,还着重于实现精神内涵的延伸。舞蹈家凭借肢体语言的韵律重新构建、塑造生活秩序,在对呼吸节奏的掌控中赋予生命新的美学尊严。如朝鲜族女子双刀舞《冬》中,舞者在极简的舞台空间内以极富张力的呼吸控制,艺术地呈现了“静默中的坚忍”这一主题。演员手中的双刃穿梭于光影中,在蓝白相间的舞台灯光中营造出时间停滞的视觉效果,其艺术趣味并不只停留在对季节特征的简单描绘,而是借助沉静内敛的肢体语言完成对心灵世界的深度探寻。再如,维吾尔族舞蹈《石榴花开》以“石榴籽精神”作为创作核心,作品中铃鼓的清脆响声艺术地呈现出各民族心灵共鸣的和谐画面,女性舞者柔美且有力的肢体表达,将“团结”具象为富有感染力的身体语言。
当下民族舞蹈的艺术形态不再局限于单一文化表征,审美范式正从“民族性再现”转变为“时代性表达”。其舞蹈语汇超越了形式风格的界限,成为文化精神的象征体系,民族舞蹈不再简单依附传统,而是借助动作韵律激发情感共鸣,使传统文化在当下语境中获得新生。可以说,当下的民族舞蹈已然在历史传承、现实观照和精神表达这三个维度构建起完整叙事体系,这种艺术形式通过对民族文化记忆的创造性转化实现对社会现实的审美回应,折射着时代的价值取向。
(作者:崔月梅 宫鑫,分别系中央民族大学舞蹈学院副院长、助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