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话剧《问骨》剧照
12月12日至14日，北京国话先锋智慧剧场内，原创话剧《问骨》在冬日燃起了一簇穿越百年的精神火焰。它将观众的视线拉回1900年庚子之难，聚焦于北京锡拉胡同那口古井，以及在此投井殉国的甲骨文发现者、国子监祭酒王懿荣与其家人。这部剧远非简单的人物传记，而是一次以舞台为载体的深度叩问，探向晚清知识分子在文明存续与家国危亡夹缝中的精神世界、文化责任与生命抉择。
《问骨》的叙事核心，在于王懿荣生命中的双重“发现”与终极“抉择”。一面是1899年，他从“龙骨”药材中辨识出甲骨文，这一石破天惊的发现，让沉睡三千多年的文明密码重见天日，展现学者于尘埃中追寻根脉的卓识。另一面是1900年，八国联军兵临城下，身为最高学官与士人代表的他，面临城破国殇的绝境。剧中，王懿荣并非扁平的殉国符号，其内心的挣扎被具象为与张之洞等重臣关于战、和、救亡的激辩，化为书房中面对珍稀文物与破碎山河时的无声喟叹，最终凝结为携妻谢云鹤、长媳张允淑赴死前的凛然。戏剧在“甲骨现世”的文明喜悦与“家国崩塌”的现实惨痛之间构建起巨大张力，勾勒出晚清文化精英在“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中的复杂精神图景。
“甲骨虽残，犹可问天;人骨虽灭，风骨长存。”这既是剧目的灵魂注脚，也揭示了其美学追求：摒弃对历史苦难的直白渲染或对英雄的简单礼赞，转而追求一种“克制而有张力”的表达。克制见于对历史细节的尊重、对人物内心矛盾的精微刻画，以及将宏大叙事悄然融入家庭、书房等日常场景。张力则源自个体命运与家国命运紧紧捆绑时迸发的戏剧冲突，及情感于无声处的积累爆发。王懿荣在金石考释中的痴迷专注，与最终时刻的决绝殉国，构成其人格完整的闭环。他所“殉”的，不仅是职守与王朝，更是深植骨髓的文化道义与士人风骨，这种风骨超越时代，化为民族精神中一抹悲怆而坚韧的底色。
该剧的叙事视野并未局限于单一的精英视角。编剧以饱含敬意的笔触，细腻勾勒了王懿荣之妻谢云鹤、长媳张允淑的身影。她们的在场，使这场悲剧浸润着更深厚的伦理重量与人性温度，也让“风骨”的内涵得以跨越性别，成为一种家族乃至更广泛群体在危难中的精神共持。
《问骨》的创排与呈现模式本身，亦体现了当代文化生产的创新思路。这是一次跨越地域与领域的协同：由北京“光束戏剧”团队与山东烟台王懿荣纪念馆联合制作，并获北京市东城区与烟台市福山区两地文化和旅游局共同支持。这种“东城原创×福山文博”的合作，实现了首都艺术创作力与地方文博资源的有效对接，让一位地方性历史人物通过国家层面的艺术平台，获得更广阔的当代阐释，成为文化资源跨区域活化与公共文化服务协同创新的生动案例。
更具新意的是其“戏剧+文博”的融合体验。演出期间，剧场内同步设置王懿荣专题展览，以史料、图文及精选复制品，客观呈现其生平与甲骨文发现历程。观众在戏剧的情感冲击与展览的理性实证间穿梭，“观剧”与“观展”形成闭环体验，感性共鸣与历史认知得以相互补充、彼此深化。戏剧赋予历史血肉情感，展览提供故事史实锚点，共同构建出立体多维的认知场域，这无疑是博物馆教育功能与当代剧场艺术的一次成功联姻。
在当下，我们为何需要这样一部叩问百年前风骨的作品?制作人张筱嘉表示，该剧意在“回应当下社会对文化认同和精神价值的思考”。王懿荣的故事蕴含多重现代启示：作为学者，他对民族文化根源的探寻与自信，在全球化时代深具意义;作为知识分子，他展现了专业(甲骨学)贡献与社会责任担当的统一;作为个体，他在极端境遇中对信念的持守，迫人深思生命的重量与尊严。在节奏飞速、价值多元的今天，《问骨》犹如一面历史之镜，让我们驻足凝望那些关乎文明根脉、文化认同与安身立命的根本问题。舞台上的声声叩问，最终指向每位观众内心的自我审视。
《问骨》以严肃的历史态度、精湛的艺术探索与创新的呈现模式，完成了一次成功的舞台实践，使一段近乎教科书注脚的历史重新变得饱满、复杂且直抵人心。幕落灯起，“王懿荣们”的背影或许远去，但那口井所象征的历史深渊，以及从甲骨纹路与殉国者风骨中透出的精神微光，或将长久萦绕于心。据悉，该剧在京首演后，计划展开全国巡演，让这场关于文明、风骨与抉择的深沉对话，在更广阔的土地上激起回响。这正彰显了优秀历史剧的生命力——它不仅是为了回望过去，更是为了在与历史的对话中，照亮我们共同的未来。
(作者：俞汐)
